05
他蜷缩在那里。
怀里抱着被自己扣杀出固定轨道的球。
白色的衬衫和深蓝色的外套,不怎么听话的头发各自上翘得非常自我,柔软而倔强地卷曲在额头边缘,不常戴的黑框眼镜架在脸上,为了赶上时下流行趋势或是或多或少地遮盖一些这场与自己无缘的春高决赛带来的五味陈杂的情绪。
迎面扑来的巨大的场馆射灯反射下,整个人几乎透明得快要消失了。
那就是牛岛抬头看见的场景。
及川坐在一块空旷的观众席上,脸上是沉默的冷峻,直视球场上来来回回的对弈。他不笑的脸总是有些过于严肃,可以说得上是冷漠。牛岛更习惯这样的及川,褪下所有的伪装之后完完整整的灵魂。
“太凶残了,那个扣球。”旁边传来路人的点评。
及川捏紧了怀里的那颗一分钟前沿着完美抛物线如同落入命运轨迹被反弹到自己怀里的来自白鸟泽王牌的扣球。
而对方此刻的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身上。
时间仿佛静止一样,及川往面积不大的板凳里缩了缩,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鸵鸟,好似屁股下还有另一个微缩宇宙能供他逃避一样。
你看不见我。
你们看不见我。
旁边裁判实在看不下去,鸣哨示意这位同学能不能把球还给我们,及川扔球如同甩炭盆,丢出一副覆水难收的气势。
牛岛一只手将球接住。
他的发球。
起跳前,无意识地将那颗球抵在了额头上,当局者可能不知道,但旁观者看来那个动作深情地好似下一秒就要吻上。心里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的及川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牛岛的表情和神态。
物理学家阿兰古斯说,宇宙在极短的时间内从无到有,大约十的几十次方分之一的瞬间,就是那样一个瞬间,及川的心脏也在接受一场宇宙大爆炸。
要死啊你。
牛岛若利你是不是有病。
“你果然在这里啊。”岩泉拍了一把及川的肩膀。
吓得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寄居蟹差点甩了壳。“你要吓死谁啊?”
“???”岩泉一脸懵逼,我干嘛了我?
“不管是谁赢都能欣赏到另一方失败的表情。”
“你这个垃圾。”
及川没有反驳,这个垃圾他当得心安理得谁我其谁。
别输啊。
别在我打赢你之前输啊。
混蛋牛若。
天不遂人愿。
白鸟泽被及川这一口毒奶,奶得被拉下神坛。
高中三年,称霸全县,最后一场春高没想到晚节不保,没有谁能永远漂亮,也没有谁能永远站在最高处,其实很多事情都无可避免。
走吧。岩泉起身催促。
好。
休息区域过道里的哭声直戳人心底,心情沉重的及川第一次知道白鸟泽的怪胎们也有眼泪,任何人都有自己世界崩塌时的无助与崩溃。他环顾了一眼四周,并没有看到牛岛。
“小岩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啊?你去哪?”岩泉还没来得及问个青红皂白就被丢在了走廊尽头。
交友请谨慎,一条来自岩泉一同学十八岁时写下的人生信条。
06
回过神来的时候,及川彻发现自己站在牛岛若利的面前。两手交叉靠在休息室的门框上,造型标准可以纳入教科书或GQ杂志。后者手肘各自放在膝盖,低埋的头上搭着白色的毛巾,试图把自己与外界隔绝。
及川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来休息室看这个宿敌一样存在的男人,可能他才是脑子不好使的那个。
但他担心他。
在结束的哨声吹响的那一刻开始,在他匆匆恢复体力离开赛场之后就开始担心,甚至更早。一直以来及川彻都非常擅长如何收拾心情直到下一场比赛开始,却不知道如何面对一个站在顶峰徒然跌落的王者。
“我告诉过你了吧小牛若,总是盯着我看的话,有可能在其他地方摔倒哦。”
话一出口及川就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办法,谁让对方是牛岛若利啊,半句温言柔语都说不出口。
恩。
声音迟疑,然后就抿着嘴不出声,头也不肯抬起来。
“表现得再不甘心一点嘛。小牛若。”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这不是挺有精神的嘛。”
及川走上前和他并排而坐。
被毛巾遮挡住的脸,汗水从空隙里低落在地上,滴滴答答像是墙上的时钟走动的声音。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然后随即拽紧了拳头,仿佛重如泰山也不肯放下。
他差一点就要反手握住那只手。
呐。我明白。
及川一言不发地坐着,两手撑在背后,全靠尾椎那一点儿力量撑着。
我都明白的。
“排球啊,是六人强则强的运动啊。”思绪飘回几年前,那时每天拼了命地跑,看不到终点,永远不觉得满足,直到岩泉一句话醍醐灌顶。“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输给你的时候啊……”
话到一半,一颗脑袋不偏不倚地砸落在自己的肩头的位置,及川彻优秀的运动神经使然差点双脚离地从板凳上弹起。反应过来才发现那颗脑袋的主人叫做牛岛若利。
是的,那个牛岛若利。
及川如同被当头灌了水泥,僵硬得不敢挪动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
喂?
小牛若?
你没断气吧?
伸出左手食指往那颗脑袋上戳了戳。
还热着,没死没死。
“就这样别动,及川。”
我没动啊?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
“那个,你没事吧?要不要带你去医务室啊?”
“哎,人生嘛,是不是?。”
“喂你……”
“别说话。”
“我???”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吧。
及川彻决定把自己想象成一具陈年干尸。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间点上回得去,那是不是我或许不是停留这里,这个时空。休息个几百亿年,宇宙的其他部分继续他们的时空之旅……及川彻此刻的思绪已经飞出了宇宙跳出了银河,直奔太阳系。
喂,小牛若。
想不想出去走走。
07.
汽车逐渐驶离了市中心,车前灯照亮了篱笆、山丘、方尖塔。唯独车厢内显得黑暗。
“你带我去哪里。”牛岛开口。
“我的个人基地。”想补上一句“我从没带其他人去过,”还是闭了嘴。
目的地是一座塔。
更准确来说是一座天文塔。
“没想到你懂天文。”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
他们来的太晚了,早已经过了游客参观的时间。牛岛看了一眼说,走吧,已经关门了。
哎呀,偶尔打破一下常规才是青春啊青春。及川推着牛岛往旁边的侧门走去。两位一米八几的共犯,穿过围栏,跨过拦网直奔顶楼的瞻星台。
“为了能安静一些,我爷爷才来这附近定居的。”及川将一枚硬币投入天文望远镜里。
“你看,仙女座星系,就在我们的正上方,”及川将调好的望远镜推给牛岛,“不过啊,这隔着二十多亿光年的距离。”
“是啊,看起来如此近的东西……”牛岛放下目镜“实际上却隔着几十亿光年的距离。”
及川不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若有所思扭过头去继续看星星。
“两颗行星各有各的运行轨迹。”牛岛看着他。“如果轨迹交错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会相撞的哟。小牛若。”
“也不是什么坏事。”
“喂,会死的。”
“所有的物质组成一开始都是星尘。”
“但这个组成要花掉好几亿年呢,小牛若。”
这番话直言不讳,双方都没有要点明其中深长意味的意思,又或者根本不曾意味深长,全是想多。
夜风已经完全凉了,丝毫察觉不到早晨那把人皮肤烫伤的灼热温度,他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滴——
望远镜的收费提示音响了,镜头前一片漆黑。
“总之,尽量享受我们这剩下不多的平静吧,小牛若。”